作者:徐晋如
唐宋八大家里面第一个是韩愈,苏轼称韩愈的文章为“文起八代之衰”,八代谓东汉、魏、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、隋,八代之文,即说的是骈文。这个说法恐怕有问题。骈文是古文外的中国文章另一大宗,二者均是源本六经,只是同源而异趣,骈文自有古文所不可替代的功用,又何尝是文章的衰败了?而像庾信的《哀江南赋》这样的绝大文章,韩愈更写不出。倘若依中古论文的说法,“有韵为文,无韵为笔”,韩愈擅长的只是“笔”而已,他的“文”是起不了八代之“衰”的,不但起不了,连继承八代之“盛”也做不到。至于苏轼评价韩愈“匹夫而为百世师,一言而为天下法”(《潮州韩文公庙碑》),天下间唯孔子才当得起,韩愈显然是当不起这两句考语的。
五代十国时所作的《旧唐书》,和宋初所成的《新唐书》,对韩愈在文章上的评价颇不相同。《旧唐书》谓:“愈所为文,务反近体,抒意立言,自成一家新语。后学之士,取为师法。当时作者甚众,无以过之,故世称‘韩文’焉。然时有恃才肆意,亦有盭(lì)孔、孟之旨。若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,而愈撰碑以实之;李贺父名晋,不应进士,而愈为贺作《讳辨》,令举进士;又为《毛颖传》,讥戏不近人情:此文章之甚纰缪者。时谓愈有史笔,及撰《顺宗实录》,繁简不当,叙事拙于取舍,颇为当代所非。”
《新唐书》则谓:“每言文章自汉司马相如、太史公、刘向、扬雄后,作者不世出,故愈深探本元,卓然树立,成一家言。其《原道》《原性》《师说》等数十篇,皆奥衍闳深,与孟轲、扬雄相表里而佐佑六经云。至它文造端置辞,要为不袭蹈前人者。然惟愈为之,沛然若有余,至其徒李翱、李汉、皇甫湜从而效之,遽不及远甚。”
《旧唐书》肯定韩愈在骈文近体通行之世,而能自成一家新语的奇创,也忠实地记述了韩文在当时的影响,但更多则是对韩文的批判。认为韩文泥沙俱下,多有纰缪,原因则在韩愈“时有恃才肆意,亦有盭孔、孟之旨”,要之,其文往往纵横如诸子,而有不合于经之处。这是说他的论辩文,而他的叙事文也有详略不当、疏于剪裁之处。
《新唐书》对韩文评价则截然不同。欧阳修举韩愈与司马相如、司马迁、刘向、扬雄并列,认为同属不世出之作者,又说韩文“奥衍宏深,与孟轲、扬雄相表里”,皆是佐佑六经的文字。《新唐书》肯定韩愈的文章立论和遣词造句,谓为“不袭蹈前人”,这一见解与《旧唐书》一致。至于说韩愈文章“沛然若有余”,那是说韩文有一种充沛之气,这当出诸同为文章家的欧阳修敏锐的文学直觉。
然则新旧《唐书》对韩文的评价,哪一种更近实呢?我们只看对韩愈有知遇之恩,又曾在韩愈上《谏迎佛骨表》后,救了韩愈一命的宰相裴度,他对韩文的评价,当有答案。裴度《寄李翱书》云:“昌黎韩愈,仆识之旧矣。中心爱之,不觉惊赏,然其人信美材也。近或闻诸侪类,云恃其绝足,往往奔放,不以文立制,而以文为戏。可矣乎?可矣乎?今之作者,不及则已,及之者,当大为防焉耳。”
李翱是裴度的远房表弟,又是韩愈的学生,韩愈则是裴度的下属,裴度此信,大要在对李翱畅谈文章之道,他不需要顾忌对方的身份,故这段话应看做是裴度对韩文的真实见解。而的确,韩愈虽以载道自任,其泽被后世者,并不是其思想,而是其文章的法度。(徐晋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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